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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5/5页)
使我的心中衍生出隐约的不安,如同行走在夏季闷热阴沉的下午,能做的只有在心底暗自祈祷雷雨不要在此刻降临。 那一年我的生日愿望没能实现。周远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样轻快且突然。他的东西很少,堪堪装满一个行李箱。我们选择同居的那天他也是拉着这个灰色的行李箱来的,似乎这一段生活对他而言是一个可以被完美装箱封藏的物件,不多不少,什么也不带来,什么也不带走。虽然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自由来去,谁也不过问不阻拦对方的去留,可当周远静静地收拾好东西,将钥匙交给我时,我还是忍不住发抖,抖得我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我知道我在害怕,焦虑的情绪一阵一阵海浪般上涌,拍在胃壁上让我欲吐难吐。 说起来显得可笑,我觉得周远,形容苍白得像是快要融进墙壁的周远,今天他如果走出我公寓的这扇门,那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我要走了,小眉,照顾好自己。这一阵子……谢谢你。”那两条金鱼被他装在袋子里提在手上,依旧茫然地继续着亘古的吞吐。“你去哪里呢,回北方吗。”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抠起指甲,这是个从小到大我都没能改正的坏习惯,一旦我开始焦虑就会下意识动手。周远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我,微笑起来,他的眼睛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明亮过。 大部分时间里我被工作和生活折磨得没什么情绪,可我现在无法不害怕,此时此刻的周远比任何一刻都更像施阿姨,我的第六感总是该死的准确,如果有人问我到底在害怕什么焦虑什么,我可以毫不避忌地告诉他,我怕这一分别就是永别。那天周远说了很多此前不曾宣之于口的事,我们第一次在这么多年后,再度谈起施阿姨。他告诉我当年邻居看到的那个男人确实是周远的父亲,在离开自己的初恋和他们非婚生的儿子十数年后带着晚期癌症来告别,不幸的是施阿姨,他的母亲,一直是个敏感温柔的人,更不幸的是她还一直深爱着这个懦弱倒霉的男人,对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负心人一往情深。“她是爱我的,可是她更爱他,她一辈子都在等他。就像我那天出门上学前看到她对着窗户发呆,” 周远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什么压在他胸口,“我对她说,‘mama,你不要太难过’,可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没办法啦,远远,mama没办法了。”窗外又开始下雨,这个夏天的雨似乎无穷无尽。“周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听他说完这些我反而变得冷静了一些,胃里疯狂翻搅的凉意也不知不觉平息下来,腿上被我自己猛掐后的疼痛开始冒头。事实上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我们的关系,密友,伙伴,同窗,青梅竹马,也许还有过短暂的,无疾而终的爱恋,谁知道呢。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如此不合时宜的了解彼此。 周远在冰箱里冻了很多他包好的馄饨,水饺,还有个头小小的包子,他甚至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公寓,衣柜里的衣服也妥帖地清洗晾晒整理好。我想他还是有一点,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舍不得我的。“什么呢,小眉。”他抬眼看向我,我向他报以严肃的表情。“别死了,周远,好好活着。”尽管我知道或许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是他早就做出的决定,他只是在某一刻鬼使神差被回忆和情绪困扰,决定回来见我一面,恰巧那时我过得很差劲,而他又那样心软,见不得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无法挽留周远,就像周远当年没能留住施阿姨那样,只是区别在于施青青对周远的爱没能胜过她与那个男人,周远的父亲生死相随的决心,而我,尚不足以成为将周远强留在这个对他来说至亲丧尽,飘零孤寂如坟墓的世界的理由。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周远不是我们养的金鱼,他想走时我得放他走。我甚至不知道,周远还能看清多少,他还能不能看清我的脸。雨声越来越大,以至于我无法分辨周远的那句“好。”,究竟是他确实作出的回答,还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至此我们再也没有见面,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他走后我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我照旧每天打卡上班,不过在冰箱里周远留下的食物吃完后,我开始尝试自己做一些马马虎虎的饭菜。我有时会想起周远,想他如今是不是回到了北方,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静静生活,继续看日升日落,北方是否也有漫长如斯的雨季。 以及在年末我回了一趟家,收拾书房时找到了一些高中时的旧物,其中有一张周远写给我的明信片,他的字迹清秀工整,可惜我已经忘记出于什么原因,那张明信片上只写了一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我抚过那行柔和的小字,把明信片慢慢夹回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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