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 (第1/8页)
一 在动身前往西南方的海岛前一个月,南烈不知患了什么病,整个人瘦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肤干枯而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在这副逐渐枯槁的身体上格外引人注目。 他本来就有点个性阴沉,鲜少说话,不太愿意和大多数人搅和到一起。那一年的七月份开始,就在事情发生以前,天气灼热而沉闷,一些流行病在街头巷尾间逃窜,阁楼下三五成群游荡的流浪猫隐了身,就这月中旬,说不准是哪一刻,他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入睡前和惊厥的间歇,他总要喝点啤酒,以至于白天也神经不振;发展到后面,他干脆失了眠,梦变成头痛发作,敲打他的身躯,连带着身体也丧失了力气。 他所梦的内容不是一种景象,而是一道声音,好像是某种催促或命令,那是非常原始的叫喊,你可以在福塞利的画中听见这种怪诞的声响,也可以在威廉·布莱克的诗歌中品尝出那种异教的邪恶。他的脑袋好似一块被风扯碎的岩石,大约一周之后,安眠药也不管用了,他睁着眼睛上床,等待他的是令人绝望的清醒,还有漆黑的天花板,头顶上逐个排列的污渍,裂纹,碎片,他依次数它们的数目,发现无论干什么都毫无益处。 他就是睡不着。他是有女人的,偶尔他会到她那里过夜,他们之间是一种稳定但互不干涉的关系,有时候,他觉得那女人幼稚,不了解他的心;女人觉得他难以相处,除了金钱外不对他提感情上的要求。岸本来看过他。他兄弟急坏了,认为他需要有人照顾,让他把生意上的事先放一放,给他叫了有执照的私人医生:几个人试了唑吡坦、阿普唑仑、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等药物,还让他尝试一种熏香疗法,据说是从南亚那边流传过来的偏方。南烈有规律的做了尝试,事实上他家原先在日本经营药堂,但和头疼失眠不搭边,他也不想让父亲心烦意乱,就把他的失眠症对家人按了下去。 他还是常常夜间惊醒,早上五点就不能睡了。他知道生病是漫长的过程,但每天醒来,干涩的眼球告诉他这一天潜藏的失眠的威胁;上床之前,皱起的眉头挤压着无法入梦的忧虑。在月末,私人医生打电话给他,高兴地向他推荐几个病例:医生从同行那里听说,几个在夏季和他患有相同症状的人都得到了痊愈,病人们对梦中情形担惊受怕且语焉不详,按他们的描述,入睡后无处不在的声音牙尖齿利地啃咬他们的脑袋,好似睡梦这间窄屋闯来一匹狼,患者因为疼痛而不能阖眼。医生仔细地查阅过相关记录,其中指名道姓的仅有四、五个案例,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不是全部,他们发病后寝食难安,不约而同地跑到大西洋西南方向的小岛旅行,从那以后这些人就全部不再受失眠侵害了。 这算一种解决方法吗?客观的讲,医生只是同他闲聊似的提起这件事。这传闻很奇怪,颇具神秘主义的色彩,在所有记录中都不曾谈到患者为什么要远行,为什么要到那个地方。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在地图上不经标注,由美国出发要先坐火车,再乘船出海,最后经当地人的快艇往返接送;岛上的人说通用语,居民个子偏高,看皮肤有黄种人的特色,而且全部信教。那里的巫师萨满引导生病的旅客参加秘密仪式,出来的人都发了誓,对具体细节缄口不言。他们是完好无损地离开的。自那以后,“问题就全消了。再也没有尖声怪叫困扰着我,我睡得很安全,每天能睡七个小时,我再也不害怕了。” 医生将笔记转述给南烈,南烈沉默了一会,挖苦的话跑到嘴边,转了一圈又掉回胃里。不好说他对传闻信或不信,那天他没睡着,半夜起来喝了些甜酒,头有些发昏了,便独自抽起烟来。他既没有足够的精力专心做事,也不能迎来放松的休憩,窗户明明开着,却只感到身体发闷。他发现自己精疲力竭,充满厌恶。 一个不健康的身体是很容易带来不快乐的。 南烈平常没有看电视的习惯,这天晚上他在几个看台拨来换去,突然想起医生的故事没讲全,他没告诉他海岛的名字,也没和他说,失眠症有没有严重到让人成功寻死的范例。他心里想,既然没人取名,或许那座岛应该叫“劳拉西泮(这也是他吃的一种药的名称)”,能让人快速入睡,哈!其实清醒有什么不好呢?尤利乌斯·凯撒靠强行军和不断的劳作抵御头痛,一个人要是醒着而无事可做,那才叫痛苦。他现在就被巨大的空白折磨内心,他熬到凌晨四点,烦躁地瞧着荧幕上两个穿西装的矮个男人满脸假笑地做商品推销,一个动作反复了起码一万遍,狗发狂地叫喊,声音穿过钢筋泥土的阻拦,满不在乎地刺穿了他。他的大脑又发麻了。南烈脱掉上衣,在宽